當我們談教育時我們在談什么——《民主主義與教育》讀后碎思

約翰·杜威是美國著名哲學家、教育家、心理學家，實用主義的集大成者，也是機能主義心理學和現代教育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如果說皮爾士創(chuàng)立了實用主義的方法，威廉·詹姆斯建立了實用主義的真理觀，那么，杜威則建造了實用主義的理論大廈。

實用主義教育思想是一種產生于實用主義哲學基礎之上的，體現了美國精神的教育理論。其主要觀點有：

1.批判傳統教育理論不顧兒童個性特點和社會生活不斷變化之需要。

2.主張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經驗的不斷改造，學校即社會。

3.強調兒童中心，批評舊教育的重心在教師和教科書上，認為兒童才是教育的中心，如同地球圍繞著太陽旋轉一樣，教師的作用在于根據學生的特點和需要來組織和指導學生的活動。

4.重視兒童的經驗、興趣和需要，強調兒童發(fā)展的主動性、創(chuàng)造性，強調以兒童為主體的教學實踐，即做中學。

5.認為教育過程是師生共同參與，合作完成的過程，主張師生平等。

杜威提出，“要使教育過程成為真正的師生共同參與的過程，成為真正合作的相互作用的過程，師生兩方面都是作為平等者和學習者來參與的。”也即是說，實用主義教育在強調兒童中心的同時，也主張建立一種民主平等的師生關系——這正是他的著作《民主主義與教育》一書中貫徹始終的重要觀點。

杜威在該書中提出了許多與傳統迥然不同、卻又適用至今的教育理念。他以生活、生長和經驗改造來解釋教育，創(chuàng)造了嶄新的教育理論。他利用“兒童中心論”和“從做中學”這兩件武器沖鋒陷陣，使兒童真正從壓迫天性的傳統教育中獲得了解放，也使得學校教育大為改觀。他所提出的理論至今還保持著與時俱進的新鮮活力，還在源源不斷地輸出價值，使人對教學產生更為深刻的認識，同時也令人重新思考——當我們談教育時我們在談什么？

當今社會最為廣普的教育口號，莫過于“從娃娃抓起”和“別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關于學前教育，其日益增長的焦慮和與日俱增的成本，甚至已經成為影響年輕一代生育意向的重要原因之一。從這些社會現象中不難看出，當我們談教育時，首先談的是早期教育，或者說，是對兒童的啟發(fā)和引導。

中國古代的傳統教育觀認為：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正如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總是把某種具體的物質形態(tài)看作是世界的物質本原的物質基礎。同樣的，杜威也指出：由于文化的表達和傳遞愈來愈依賴于文字，人們慢慢地就誤認為學校的任務就是教導青少年識字讀書。教育理論也因此步入歧途。

從形式上來講，教育不是一個容器向另一個容器傾倒物質，也不是一個終端向另一個終端傳輸數據；從方法上來講，教育不是強制兒童枯坐聽講和閉門讀書，驅使兒童被迫地誦習代表事物的符號，即書本，硬以外鑠力量取代兒童潛在的動力。

不調動兒童的內在動力而填鴨般地灌輸知識，無異于強迫沒有眼目的盲人去觀看萬物，無異于將不思飲水的馬匹牽到河邊強迫它飲水。這種忽視天性和壓迫天性的教育顯然是愚蠢的。如果從現實生活中進行教育，就會叫兒童感覺學習的需要和興趣，產生學習的自覺性和積極性；由于他們自愿學習和在生活中真正理解事物的意義，這種教育乃是真實的，生動活潑的，而不是皮相的和殘害心智的。

杜威宣揚以“兒童中心”取代“教師中心”和“教材中心”，認為教師應是兒童生活、生長和經驗改造的啟發(fā)者和誘導者，應徹底改變當時壓制兒童自由和窒息兒童發(fā)展的傳統教育。那么，關于取代知識點的機械灌輸，當我們談教育時我們又在談什么？

杜威自稱他的教育哲學是“屬于經驗的、操諸經驗的和為著經驗的”教育哲學。教育就是生活、生長和經驗改造，生活和經驗是教育的靈魂，離開生活和經驗就沒有生長，也就沒有教育——這是實用主義認識論應用在教育上；應用在教學上，便是“從做中學”。對此，為了付之實施，他給出的方案是：“學校即社會”。一個簡化的、經過組織而條理化的，經過濾清和優(yōu)選的，在多種影響中求取平衡的社會。

用杜威的話說，不能叫兒童筆直地向已有的知識進軍，不能由教師把現成的教本向兒童注入。那種口耳相傳的方式脫離兒童的需要，使兒童缺乏學習的動機，必然要訴之強制，或由教師以糖衣炮彈的手法誘使兒童就范。如果以參與現實生活為媒介，叫兒童在活動中學習，兒童不但興趣盎然，而且能活學活用。適當的辦法就是把學校安排成合于兒童生活、生長的環(huán)境，叫兒童生活、生長于其中，借以擴充經驗的數量和提高經驗的效用。

與《我們怎樣思維》中劃分的五步教學法一一對應，即激發(fā)興趣、啟發(fā)思維、達成目標、獲取知識、完成內化。并且，在這個過程中所取得的成就感和理智感，能夠逐漸取代低級樂趣，進而培養(yǎng)內發(fā)的自律——使人們由生活、生長、經驗改造中獲得知識、能力、思想、情感，恰是幫助人們審時度勢之需而巧于適應那種永在前進的社會，并從而成為革新的先驅者。這就是意識活動對人的生活的反哺作用。

對于這一點，在創(chuàng)立芝加哥學派，給機能主義心理學提供基本概念和理論基礎時，杜威提出他的認識：反射弧概念中的刺激與反應之間、感覺和運動之間并不存在一條鴻溝，它們之間的區(qū)別僅僅具有機能的、處理方法上的意義。杜威主張實用主義并把它視為機能主義心理學的哲學基礎，而機能主義心理學又反過來進一步對實用主義進行闡述作為回饋。而這正如他曾經借著批判形形色色的教育學說，從而論證教育即生活、生長和經驗改造的理論的合理和正確。

很明顯，兒童理想的學校不是書齋或學府，而是快樂的生活園地。原始的、非正式的教育勞多而效寡，是以漫長歲月習得微量知能；而現今合理的學校則是高效能的。正因為如此，學校的出現和改善才是人類文化史上的偉績。

有人指責杜威從生活進行教育會因兒童生活的局限性，致使兒童的學習狹隘而貧乏。他卻認為理想的學校憑借它的謀求平衡，就會幫助兒童跳出狹小的天地而日近領域廣闊的世界。他說教育上最容易忽視受教育者的未來發(fā)展，這樣缺乏遠慮而只顧目前就會失去平衡；但以現實生活為起點，逐步增加生活廣度和經驗深度，學校就能善盡其責——教育的辯證法就在于此。

這樣的“生活、生長和經驗改造”絕非斷送教育的放任自流，而是一個循序漸進的積極發(fā)展過程，教育目的就存在于這種過程中。杜威說，生長的目的是獲得更多和更好的生長，教育的目的就是獲得更多和更好的教育。教育并不在其本身之外附加什么目的，使教育成為這種外在目的的附屬物。真正的目的乃是兒童所能預見的奮斗目標，它能使他們盡心竭智地觀察形勢，耐心細致地尋求成功，專心致志地鉆研學習。這樣，兒童一步步向前邁進，便一步步獲得進步，做到“教育隨時都是自己的報酬”。這種目的使兒童成為教育過程的全心全意的參與者，而不是漠不關心的旁觀者，更不是迫于威壓而敷衍搪塞者。

他進一步提出，真正的目的是含有理性因素的。它不是武斷決定的，而是善于適應環(huán)境變化的，因而是具有實驗性質的。它是由當前向未來發(fā)展而逐步實現的，絕非為著追求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目的，因而以否定受教育者的當前興趣與需要為代價的。杜威反復申論，生長和生活無止境、無終極，因而也沒有最后的目的。生長和生活永遠前進，在其擴充、提高、更新、重組的過程中，兒童和青少年便逐步成長而終于成為社會的合格成員。這就是杜威的“教育無目的論”。

關于教育的歸宿點，杜威認為社會或環(huán)境并不是靜止的或絕對的，是永在變化而無終極之境的。兒童應當適應環(huán)境，應養(yǎng)成適應那變化不居的社會需要的能力。如今新事物和新觀念層出不窮，絕非以往緩進的時代可比。就像曾經的世界頭號電腦黑客凱文·米特尼克所指出的：“在這個跨入信息時代的當今社會，辨別篩選并高效處理海量信息不再是成為黑客的門檻，而將會是人人必備的生存技能?！?/span>

因為社會在繼續(xù)不斷地重新改組中存在著，人們也必須跟著時代而繼續(xù)不斷地更新已得的經驗。想把兒童引向一個社會發(fā)展的終點，把兒童限制在傳統的成訓或教條之中，是不恰當的。教育的真諦不但是使新生一代適應當前的環(huán)境，還要養(yǎng)成他們繼續(xù)不停地適應那向著未來而迅速發(fā)展的廣大世界和日新月異的民主社會。

換而言之，教育所構建的最終圖景會因人而異，也會隨著時代的前進不斷變化，我們無法將之元初化、并從中抽象出某一個概念用以定義為教育的目的。援引維爾納·海森堡在發(fā)現并闡述不確定性原理時的話來說：“在因果律的陳述中，即‘若確切地知道現在，就能預見未來’，基于此所得出的并不是結論，而是前提。我們不能知道現在的所有細節(jié)，是一種原則性的事情。”

也就是說，“教育無目的論”是由教育本身的性質所決定的：在經過一系列的發(fā)展之后，“生活、生長和經驗改造”又回到了教育本身的原點。就像特定的函數在經過多次求導之后會變成一個固定的常數并最終歸零，并非將一切強行維持在最原始的狀態(tài)，而是完成了一個從無到有再到無的過程——這正是大多數事物發(fā)展的必經之路，即東方古典哲學孜孜以求的“返璞歸真”。

盡管杜威批判赫爾巴特把教育理解為教師按照心理的統覺過程向兒童提供教材，從而形成其觀念的學說。認為這種學說忽視青少年的潛在動力和引導他們自覺地探求知識，把他們看成被動地吸收知識的容器。然而，就像他自己所說：“赫爾巴特主義基本上是一種教師心理學，而不是兒童心理學”。在后世持續(xù)而嚴格的審察中，我們其實不難發(fā)現，他們其實是分別從“教師”和“兒童”這兩個不同的角度來闡述教育和教學。

當我們談教育時我們在談什么？逆流而上回溯“生活、生長和經驗改造”的發(fā)展歷程，暫且停留于從無到有的階段，我們會發(fā)現，那是教學的目的，同時也是教育的本質：對原理的揭示、對美學的思考、對技能的運用、對思想的表達。

作者｜麥云嫣

排版｜麥云嫣

審核｜科研部